翟振明: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,造工具还是造人?
作者 | 翟振明 苇草智酷学术委员、中山大学人机互联实验室主任、哲学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
整理 | 刘琦
一、弱人工智能和强人工智能
有可能你现不在上网,但你将你的替身挂在网上,用人工智能,结合大数据,把你的相貌及各种与你相关的东西整上去 ,在线上和人交流。如果是在虚拟世界,还有3D的似真形象呢。这就像你上微信一样,微信小助手会假装你在。这种情况下,你会觉得真的你是不是在与人交流吗?你不会的。人工智能如果是这样用的话,绝对不会把你造出来的,充其量只是说用它来冒充你自己在线。这就是现在的弱人工智能,作为工具的人工智能。
但如果有另一种未来的人工智能呢?那就是强人工智能,用强人工智能把我造出来了又如何呢?我自己去世了,他继续存在,他有我的意志,那他就不是一个拷贝我的替身了,而是接续我的存在的有自我意识的东西了。他有“我”,第一人称的存在,他有世界,他有意志、诉求,还可以假装点什么东西,期望点什么东西,那就不是一个工具了,那是真的我了。这两种东西的区别说起来容易,放出来让大家判断是很难判断出来的。
因为,有没有自我意识,是看不到的。像各位同学,各位老师有没有自我意识呀!都是有的,但是放一个很像的人造机器人出来,我也不认识谁也不知道谁冒充谁,就坐一排,都很像。
同学们在里面,我就不知道到底谁是机器人,对于观察者来说只要他足够像我就不知道谁是真是假。但是,有自我意识的人,始终知道自己是存在的,而没有自我意识的人,不知道什么存在不存在的。就像一个机器放在那里,一个麦克风,一个喇叭,你可以听见它说话,但我们不认为它有自我意识。
所以,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,有两种人工智能:造工具的人工智能和造人的人工智能。这两种人工智能,是同一类吗?
有人说你不能普通地说这么一般的东西啊,你要说AlphaGo之类具体的东西呀!说到AlphaGo,你们知道AlphaGo吗?它干嘛的?是小狗吗?不是,为什么中国人都喜欢把它一下子称为狗呢!其实有些东西想一想觉得很有意思,但我们先不说这个。
AlphaGo是和谁一起下棋的呢?李世石。下赢了,下输了?4:1它赢了。AlphaGo是真的自己在下棋呢,还是那帮团队用AlphaGo这个工具和李世石在下棋呢?你们觉得是AlphaGo自己要下棋,它要赢是吗?它说我要赢你,韩国人。但是AlphaGo不会在现场存在,它也不是一台机器,简单的人机一对一下棋,不是这样的。
你知道他们有多少台机器在同时运行吗?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机器在运行,但每天有多少电费?据说每下一盘棋要耗去三千美元电费,不是我们开着一个电脑运行那种可以忽略不计的。
所以这么多机器一起来对付李世石这个人,所以到底是机器“想要”赢,还是某些人想要赢?现在来看看,如果是用另一种人工智能制造出另一个AlphaGo,制造出来后是一个真正的人了,外号就叫哈巴狗吧,它就会有我要赢你这种想法。如果不是,就是别人用它来完成“我要赢你”的想法。像那些广告效应,或者其他什么技术性的目的,但目的一定不是目前这种AlphaGo所具有的。
再比喻一下,有人会说,我生了个男孩,比女孩好,因为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要有劳动力啊。这样你把人当什么?当工具是吧。但是人,无论别人怎么想,把你当工具,你都不会变成工具。你始终有自己的想法,对不对?但是牛啊,要耕地,只要你给它吃的,不要太折磨它,它就会给你耕地。
我们暂且把它设想成是没有自我意识的(其实牛有没有自我意识我们不知道),动物和人的界限比较微妙,很难判断,但是我们一般是假设它没有自我意识的。但人的话,无论如何想有个儿子来种这一亩三分地,当工具使,最后他并不会成为工具,他有自己的诉求。他也许种田也许不种田,你逼着他种田他不种,也许要打起来的。
有了矛盾冲突,社会上还有也许公正的一些程序来判决。工具的话,是不会产生这些问题的。所以我们想想看,这个问题是不是很严肃?人工智能最终是要造工具还是造人?
如果我们用现在的冯·诺依曼机想要造人能不能造出来?很多人认为这是有可能的,其实不可能。要是可能,造出来“他”就有自我意识的,这时“他”就要维权,还可以假装输了,诸如此类。最重要问题的不是它输,而是它能赢却假装输一盘。真是开玩笑,你以为它真的会假装输啊!假装输的话是不可能的,如果能的话就不是造工具而是造人了,这不是冯诺依曼机能胜任的了。
“假装”其实是个很好的指标,看它是真的有自我意识还是没有。有,我们看也不能直接看见。但是我们一般得有一个统一认识,认为它没有自我意识的话,就没有情感意识或权利意识。自由意识和情感是人的真正特色。
二、佣工思维
有些人在AlphaGo出来后很着急,为什么着急呢?原来呢,我们体力劳动不想干了,就用机器来代替。我们人类特有的劳动似乎就是脑力劳动,这些机器是没有的。所以觉得很安全,那些事情谁都不想干让机器去干去,我们干只有人能做到的事。AlphaGo出来后就觉得人能干的东西好像没有了,机器都可以干,就着急了。大学要毕业了,我们要求职。
想想看,AlphaGo也过来应聘,全世界都是AlphaGo。有没有恐慌啊?有没有?很多人恐慌是因为这个,人特有的能力也被代替了。原来机器把我们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,让我们干我们最能干的事。现在界限没有了电脑把我们脑力劳动最困难的下棋也拿下了,人家把我们大师也打败了。还有中国那个叫柯洁的,一开始很牛。李世石输了不代表我会输啊,我一定会赢的,后来不吭声了。
以前的象棋啊什么的都给输了,但是人家觉得围棋可不一样,机器是不可能赢的。中国人那么聪明搞出来的东西,那么复杂,有很多计算,排列组合,电脑怎么计算也搞不定啊。棋手都觉得电脑要赢象棋可能小菜一碟,围棋不可能。但这次他不吭声了,他们一不吭声,很多老百姓就细思极恐。我们上大学就是想做脑力劳动,不想干体力劳动吗。
AlphaGo来了,我还上大学干吗。不一定每个人这么想,但这种恐慌有一部分人是有的。这样的话,我们现有的职业,我们把它叫作雇佣关系,它总把自己看作别人使用的工具。别人不使用我了,我这工具没用了,我就完了。但是,对人来说,出生到现在是为了做工具吗?当然不是。工具它没有自足的价值,工具是啥意思呀?我用你当工具,我把你当机器,你和机器是对等的。你爽不爽?当然不爽。这只是一部分人被当作工具,另一部分人还是目的。没有目的,工具是没有用的。
所以大家一定要做一个活着的作为目的的人,对不对?把你当工具,一定是有个目的在干什么才把你当工具。没有目的,工具还存在吗?不存在。我自己当作工具,作工具价值的自我理解,是一种自我矮化,自我贬低的想法。所以,工具做得越少越好。但是,干活是啥意思?因为干活之外有目的,它才叫干活,不然它不叫干活,也许叫游戏也许叫艺术创作。干活就是说,我们的生活没法过了,我们的任务没办法完成了,非要干了才行,这个干的就叫“活”。
干活这个事情,这个事情越来越少越好。我们的所有技术,各种发明从古至今都是为了这个目的。因为我们不想干活,干活越来越少,这个愿望是对的。干活少了,生活就美好了。全人类都不劳而获,是好事。只有当一部分人不劳而获,其他大多数人都在“劳”,才是不正当的事。我们不可能以当工具为目的,“以当工具为目的”,这个说法是自相矛盾的。
所以,工具被人工智能代替,这是我们非常高兴的事,全人类应该为此而高兴。这些为了实现基本需求的“活”要有人干,只是不得不的事,我们不得不有时候当工具。这些基本需求被实现后,我们去追求自我实现,快乐,爱情,幸福,创造,这些就是“幸福”的内容,就不是工具了。
人家如果问你,你追求幸福吗,追求啊!追求幸福有什么用呢?你来想想看,追求幸福有用吗?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追求幸福,追求幸福,到底有用没有用,这不是一个玩笑吗?幸福就是目的本身,不能问它有没有用。
但是,这些东西比如说爱情有用吗?你谈恋爱的时候敢问对方吗?哎,你爱我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吗?爱情不可能当工具用的对不对?但有时候拥有爱情很快乐,干活很快乐,工作效率提高,还有所谓“男女搭配,干活不累”等等,这是爱情也有工具的作用,能提高效率,但它本身不是为了更有效率而存在的,效率只是它顺带的作用而已。它是目的,同时也能起到工具的作用。
自由也是如此,有没有自由你在不在乎?我们有自我意识,有自由的意识,不但只是为别人服务的,这就叫做人的尊严。
三、内在价值与工具价值
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给自足的目的,叫做内在价值。这一部分人工智能会不会有呢!我们能不能创造出这样一种东西,他有自己自我价值创造的诉求,不是为了当工具,不是为了更有效地生产,而是说从事所谓生产活动像我们一样是为了一个目的,也就是说,他有自我意识。
这种东西能不能造,要不要造?我们现在见到的人工智能到底是哪一种?这是很不清楚的。我们的评论员时不时会说这个AlphaGo想干什么,好像是它自己在做决定似的。我们的语言不知不觉地赋予它所谓的“自由意志”。但事实上,到底是不是它自己在下棋?不是。我们不能因为老用这种误导的语言说这种话,就觉得好像它真的有自我意识一样。
人工智能能不能进化到有自己的诉求呢?有自己的幸福,感觉,快乐,看到东西有“颜色”的这种质感,有没有这种可能呢?我们听到一个消息,马云宣布了一条消息,大概是几年前,宣称造出了一种机器人,这种机器人叫辣椒。马云说,这个机器人可不得了。她有自己的情感,她能理解你的需要,她是非常体贴的情感机器人。这听起来好像是造人,不是造机器。
这一定是人工智能的机器人,对吧!但他还说了一句话,他说不贵,1万块钱人民币就能买到一个情感机器人,中国买不到日本买。好,如果“她”真是有情感的机器人能卖吗?其实这两个说法不能放在一起的,你有情感机器人啦,她很体贴你,也很懂你,又说不贵,1万块人民币就能买到。他把两个说法放到一起,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,这还说明他没有真的相信这个机器人就有情感。
有情感和有自由意识是差不多的,自由意识预设了自我意识,没有自我意识,会有情感吗?情感机器人的说法,大家都不知不觉地接受了,也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。其实这两个说法放在一起有问题的,至少在伦理道德法律上有问题。
如果真的造出机器人来有情感有自我意识,我们要卖她能卖吗?如果真的卖的话,没两天就给你卖了。谁敢买?如果真的是情感机器人,能卖能买,这就相当于贩卖人口,明白了没有?有情感的机器人是不能卖的。说有情感,又说卖得很便宜,那就违反了最基本的伦理规则。
我们的问题是,如果克隆一个人出来,你觉得他有自我意识吗?如果你认为有,就一定要把他当成和我们对等的人,别把他当工具。我们国家缺少篮球运动员,如果克隆一个长得高的人,只让他打篮球,其他什么的都别让他干。这可以吗?我想是不可以呀!原来在我们看来,不是很严重的问题,比如说父母拿小孩当劳动力,把这当回事,也许我们会觉得很奇怪。
但是细想一下,如果我父母生我就是为了种地,为了报答他们,我就只能一辈子只种地,不干别的,是很荒谬的事。这就是我今天讲演的这个标题,要反复提醒的,就是,人工智能问题是同一个道理,做人工智能要造工具还是造人?这就需要我们思考人的自我意志、人的主体性、客体与主体的关系等等。我们需要这种人文素养,才有这种敏感性,平时的习惯思维是达不到这一点。
四、强人工智能与量子力学
所以,在我们这个时代,特别是人工智能与虚拟现实到来的时代,这个人文素养不行的话,我们整个人类就迷失了。以为我们干着很了不起的事,其实很有可能把自己整没了。
那我们现在的人工智能,到底是像大部分专家所想的那样最终是和人的大脑一模一样的东西,还是不是?这是我真正研究了很久的一个问题,我写的书里有专门的论证,用我们现在计算机的基本模式(我们现在的计算机算法的可执行性是图灵说出来的,所以叫图灵机)能否产生强人工智能。我和美国一个量子物理学家讨论多年以后,得出一个结论,就是我们这种计算机永远不可能构成自我意识,亦即不能产生强人工智能。
然而,大部分人工智能学者不这么认为。我原来在美国搞哲学,在美国,许多计算机教授和哲学系教授是跨越两个系的。所以人工智能的基本概念,包括在神经网络上产生概念的逻辑可能性,都是在哲学家的带领下提出的。
你们听说过罗素和皮卡这两个人吗?罗素是大哲学家也是大数学家,皮卡这个数学天才,就是在罗素的推荐下,跟另一个哲学家卡尔纳普去学习、当学生的时候提出了第一个计算机模型,叫网络算法模型。哲学和人工智能,拥有非常深厚的关联。
杰出的科学家、哲学家都是为学术而学术的人,他们想问题和经济利益没有什么关系。在世界历史上,最牛的科学家们都以为,我和经济是不发生关系的。所以人工智能一开始并不是为了干什么有用的事,而是为了理解人到底是什么?能不能用计算机的方式,把人的谜团解开?但人工智能最终发展起来,让大家接受,被社会广泛认知,却是被经济、生产所推动的。
所以人工智能一开始不是为了做工具,是为了用计算机形式理解人之所以为人的自我意识,mind和body的关系,叫身心关系,身心关系到底是怎么形成的。body是身体,mind是心灵,人工智能用脑,现在叫人脑计划。
很多人认为,人脑搞明白以后,我们的自我意识也搞明白了。他们认为,AlphaGo再强大一点,就会有自我意识了,有想要赢李世石的想法。其实这个想法,在这个量子力学家和我本人这样的哲学家看来是错误的,我们的电脑,计算机,图灵机,在原则上无法构出那种东西。
在量子力学里,无限远的两个点可以相互作用,这叫量子纠缠。无限远和挨着很近,是没有区别的了,空间概念不适用了。量子计算机造出后,不仅它的计算能力成亿倍的提升。量子计算机,主要是量子纠缠的潜在功能,可能造出有自我意识的主体来。而我们现在的计算机,即图灵机或冯诺依曼机,却不可能做出有自我意识的主体来。它相当于算盘,它的基本原理和算盘是一样的。你觉得算盘不会有自我意识的话,那么电脑再大再多也不会有。
现在的计算机,就像我买的一个玩具,5块钱的玩具。它一方面像人,很像的,一按发出很像人的声音。它听起来好像有情感,你觉得有情感啊!你觉得它真的有自我意识和情感吗?其实没有。所以,现在的计算机再复杂,它也类似于一个简单的算盘,它不可能真的有自我意识。
我上次在人大做讲演的时候,一个人工智能的专家和我的想法一样,说机器战胜人,拿下棋来说事,是捏软柿子。他说下棋这东西不管多复杂,都是最简单的。有人说李世石是我偶像,他败给机器毁我三观了,但再简单的事情也可以有冠军,AlphaGo只是单方面超过人,打败了李世石。AlphaGo 再厉害,连最起码的“假装”都不会。这个计算机是不会假装的,会“假装”这个能力,是人特有的,有自我意识才能假装。
所以我们想想看,狗,是不是有自我意识。很多科学家以前认为狗是没有的,有本能。狗会不会装啊?猫会不会装啊?其他毛毛虫会不会装啊?所谓会不会装,装什么有各种说法,装这装那,这个会装啊,是人自我意识的重要特征。会装,要有分裂的东西:一个是客体,一个是主体。假装,是一个东西要假装不是那个东西,先要分成两个。这个能力,我们基本没有任何结构可能解决这个问题。
比如说,我女儿老说,老爸,你真是个老顽童。她说,你一天到晚假装不懂装懂。她不是说我不懂装懂,而是说我假装不懂装懂。她说我一天到晚假装不懂,其实不是不懂,其实懂,这样就逼她把不懂的搞懂。
所以,我们现在电脑不管多强大,只是造工具,不会造人,大家放心了。以前的机器只是把我们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,现在的人工智能把我们从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。这是很好的事情啊!人工智能,希望它赶快发展。它不会征服我们的,它没有意志,但使用它的人有意志,各种各样的人,有些人的意志就是要把别人征服,压倒所有人,这就是利用人工智能这个工具来奴役他人,这是很危险的,但这个危险来自人而不是人工智能。
这一小撮人偷偷控制你,用大数据跟踪你,从而控制你,贬损了你的尊严。你以为是自己想干,其实是被他人控制了才想的。那并不是真正的人工智能征服人类,而是人、小一部分的人征服了大众。这不是人工智能特有的问题,历史上所有的政治事件政治冲突都是一样的。
这个问题相当于我们盖房子盖成豆腐渣工程,哗地一下子,把我们给砸死了。这是同一类的问题,而不是人工智能特有的问题。自己做的失去控制,把自己给搞死了。这豆腐渣工程是失控的结果,与人工智能是类似的。
上世纪七几年,你们知道有一次大水灾吗?二十多万人死掉了,淹死了,二十几万,就是水库大坝蹦了以后,连锁反应!但是呢,这个事情没发生多少年,又建了一个大坝,到底好坏我们也没法判断,你懂的。所以,人工智能和这个比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
五、所谓“失控”
现在有本书叫《失控》吗,作者凯文·凯利,《失控》它讲人工智能其实并没有说这是一个新的问题,而是原来问题的另一种表现方式。但是咱们把它理解成从来没有出现过、突然爆发出来的一个东西,这种理解是错的。
你得说出新的东西来,失控不能是从来就有的事情。人家觉得,好啊,我们制造出强人工智能,有自我意识的机器来了,我们就倒霉了。你自己生了孩子,你会觉得倒霉吗?孩子和你博弈,相互控制,你控制不住他,你会不爽,但最终你会高兴。我儿子啊,比我牛啊!所以如果真的放出了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机器人,用量子力学的方式造出来,他超过了我们,觉得我们被征服了,他有自我意识,把你打败了。
那又怎样?他相当于我们的孩子吗,我们老了被淘汰了,这有什么吗?他是我们造出来的,这就等于是我们的后代呀!他有独立的人格,相当于我们的后代,不用性交,就创造出后代,就是这个意思。这有什么?我们现在性生活和繁衍后代是分开的。大部分性生活和繁衍后代是没有关系的,对吧?
所以生了孩子去交女朋友交男朋友,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快乐,为了愉悦。这东西本来就是分开的,分开有什么了不起的?所以繁衍后代不用原来的土办法,这是一样的。把它当作我们的孩子,超越我们,挺好的呀!相当于以前发生过的无数的后代,把前辈给打败,一代征服另一代,后代征服老人,没有什么可怕的。
这个观点你觉得还是太毁三观了,硬说这是我们的孩子,但值得怀疑的是,这是不是我们的孩子呀?是不是孩子不是看你怎么生出来的,主要是看他有没有独立自我、独立的自由意志,是我们有意让他在这世上出现的。
如果是你有意让他出现的,而且他有独立意志,它就相当于是你的后代。现在的很多生育,比如说试管婴儿,没有经过那种途径,不也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吗?所以,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机器人征服人类。
总结起来有两种可能,第一种,人工智能是工具,我们以为被它征服,其实是被其他人控制,用它作为工具把我们征服了,不是真的机器人征服人类。第二种,是用量子力学为基础的机器人有独立自我意识,也不是什么征服,是后代征服了老年人。
新新人类征服了那些老不朽,对吧?年轻人征服了我,比我强,我还不高兴得要命啊!虽然不是我自己的孩子,但是我们下一代对吧?这有什么了不起的,很好啊。所以,不要着急,不要觉得有什么颠覆性的事,没有什么颠覆性的事。
说失控有点夸张,以为之前从来没有的失控,现在要失控了。这有两种人,一种是计算机学家,一种是哲学家。前者理解技术性的人工智能,后者,包括我以为现在的人工智能的一些所谓颠覆性,都是由误解造成的。什么征服人类,都是一种误解。
六、虚拟现实与扩展现实:无缝穿越
现在讲讲VR。VR这个概念很多人都知道,有关VR的公司股票噌噌往上涨。我们一般看到的是360度视频,用的是VR设备,其实不是VR。没看过的很难想象,它到底是啥呢?我在二十年前写了本书,叫《Get Real: A Philosophical Adventure in Virtual Reality》,里面有我设计的头盔,哲学书啊。
思想实验听说过没有?什么叫思想实验?爱因斯坦说,他设想自己和光跑得一样快,会发生什么,这叫思想实验。我这书有很多思想实验,后来有的变成专利了。原来是思想实验,全都是凭空想出来,这个头盔也是凭空想出来的画面。我还弄了个时间表,把技术迭代的顺序以时间先后序列的方式表述出来。
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,现实的进程基本能对上。我现在有了实验室,叫人机互联实验室,是什么样的?我现在之所以转而讲VR,其实要你与人工智能对比一下,看看哪个更有颠覆性?我要告诉你,是VR,而不是人工智能。怎么会这样,刚才讲了,所谓人工智能的颠覆性都是误解造成的是吧?那个弱人工智能被认为有很大颠覆性,其实仔细看来其颠覆性都没什么,所涉及的问题都是老问题,可以说没有什么颠覆性。
我的人机互联实验室主要涉及的是VR,而不是AI。实验室是可以体验的,体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?你进去,一辆车。这个车,不是虚拟的车,戴上头盔(改装过的头盔)之前之后都能看到。就是车,高尔夫球车,物理的。好,一辆车只有两个位置,一个是驾驶员,一个是副驾。在上车之前戴上头盔,戴上去以后看还都是现场,与没戴之前一样,戴上头盔看到的还是现实世界不是虚拟世界。两个人上车,一个人开,开了一会儿,诶?这场景不是实验室外的走廊吗?车竟然开出来了,这是哪儿?一个陌生的场景,明显是假的。
但是,什么时候从真变假了,不知道,谁也没法知道!路上迎面驶来一辆自行车,车上的人正跟我打招呼,诶,这声音好耳熟,是我来实验室同行的朋友,他在哪儿?这是他正在骑的车吗?几番聊天之后,我们挥手告别,继续各自的旅程。穿过隧道,来到了长安街,从天安门城楼前驶过的那一瞬,真忍不住想问一问身边的司机这其中玄妙,但他的笑容告诉我他并不想剧透。
来到了北京,这不可能是真的。这明明是从现实的景象过渡到虚拟的场景了,但这是在什么时候过渡的?
满心疑惑之时,一个科幻电影般的情节把我带到了飞船中,司机让我下车,此时的我伸出一条腿小心的试探,确定能够着陆后,小心翼翼的走下了车,缓缓四处走动时,我在一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,正当惊异之时,不小心的触碰竟开启了一系列机关,飞船顶舱打开,瞬间置身灿烂星河之中。
意犹未尽之时,我们被扔回“现实”……诶?这不是中山大学的南校门吗?车从门口驶入,道路两旁的大树微风摇曳,伴随着阵阵鸟叫声。这是……回来了?这不是实验室所在的锡昌堂的一楼吗?这不是我们来访前经过一楼看到的保安大哥吗?他现在正在与别人聊天?这一切都是实时发生的真的?我明明在六楼实验室,为何来到了一楼?此时,我的疑惑越来越深……
“滴~”体验空间的大门打开,同行者在门外向我挥手,欢迎我回来,摘下头盔,正要向他们分享奇妙经历时,他们如上帝一般知晓每一个情节……。从假变真的过程,你想想看,什么时候变的,也是不知道。不知道,不是因为你蠢,而是场景本身没有迹象让你判断。我自己坐的话,我也不知道。
技术是我设计的,内容是施工公司做的。所以,这个过程就这样完成了,无缝连接。这样,进来时从实到虚的过渡是无缝的,出来时从虚到实的过渡也是无缝的。这就叫虚实之间的无缝穿越体验。
七、物联网与阿凡达
你们听说过张小龙吗?腾讯现在的掌门人,对吧!他有一次开会,开会完了说几句话,他说,希望五年以后,开会就不用来了。你们戴着个眼镜,堵车也不用着急了。一戴上眼镜,和现场一模一样了。他说5年以后要搞好,我觉得有点太乐观了。
网络不太给力,就是有了5G,一下子整在一起的话,感觉还是不行。不过,这东西很难以假乱真,有人认为,你那分辨率那么低,怎么能以假乱真呢?那么多颗粒感,怎么以假乱真呢?你知道我怎么处理的吗?思路啊!叫做利用工具,好像是采用削足适履法:先让现实看上去有点像造出来的,但还不至于会因为这个觉得它假。
你还是你,但是有点颗粒感吗,对不对?你能说它是假的吗?所以不需要很高的科技呀!不需要很高的分辨率啊!比如说他这里有点延迟,我们剩下的虚拟内容也有一点点延迟。这样两边接起来,一接不就行了吗?出来也是这样。这是逆向思维,把它搞定了。
所以,这说明,起码在视听方面,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界限可以抹掉的。现在还不是未来,我们科幻的未来技术还没用上,用现在粗浅的技术,我一个人可以搞定,做到无缝连接。如果所有办公室全部做成VR,比如我们南昌市那个红谷滩做成VR,整体来看,他们就像把我的实验室放大。所以这东西我一个文科教授做出来就可以到这样的程度,那说明什么呢?这说明这个时代马上就要来了。
以后朋友圈可不是一个头像,一个ID了,朋友圈的朋友们可以坐到一起了。这个为什么能做到呢?它有动作捕捉。什么叫做动作捕捉?最简易的,就是拿手机一插就能看到的,因为它有动作捕捉功能。谷歌,打开App,下载到手机上一插现场可以看不随人动的3D版360度的即时照片,不是视频。这就是动捕,动作捕捉。
我要看两位美丽的主持人,一位是主持人,还有一位也是吧!我要看看,和我一起来的朋友,开车送我的朋友在哪。你看,他就在那儿。如果是3D的话,我看,你一转,也跟着转,那就不行了,那就没有世界感了,没有独立的物理世界的感觉,对不对?所以它一定是要重新刷新,它计算能力要足够强。
你这么动了以后,它知道你动了它才重新刷的,在你看来是同时发生的,这样你就可以头在转却让世界保持固定不动。这不是你的错觉,是它本来就这样的。这就是虚拟现实的第一步,动作捕捉。把信号接到电脑里,指挥它的刷新,视觉上是3D,两个眼睛形成的图像是不一样的,按照几何规律会有细微的视差。
为什么3D能做出来呢?你们看3D电影是怎么做到的?戴个3D眼镜,对吧?眼镜有两种,但3D电影一般是用最简单的,5毛钱搞定。那个3D放映机你觉得神奇不神奇啊?一点都不神奇。任何两个投影机一摆,有两副看电影的眼镜,一副给放映镜头,一副给自己戴,就是3D了。拍摄的时候注意,拍两个,拍照片的时候,拍摄视频也一样,要同时拍。
放的时候那边看投影,就是3D了,最简单了。眼镜什么用呢?它就是分开,让你左眼只看到左边的东西,右眼只看到右边的东西,摘下来两个都看到了,是叠在一起的,就没有3D效果。头盔的道理一样,不过有什么优势呢?它让这边只看到这边的,那边只看到那边的。头盔的优势在这里,包括眼镜,用到的地方比较多。
明白了3D成像的原理,我们知道可以有各种办法来实现3D,所以虚拟现实不一定和眼镜有关系,和头盔有关系。所以VR不单单是转动时可以实现,而且在VR那个世界里,我可以径直走进去,离开,往前走,绕过去,看看你的头发、你的耳朵,看看那位老先生,头发会不会是白的。回去,到处可以穿过去,那就是VR。
和3D电影不一样,3D电影可没有这个效果。3D电影里面的场景不像VR,在VR里你能看到,你能走过去,而且可以相互作用。这是根据物理学规律临时计算出来的效果。会不会再重复一次啊,不会,是计算出来的。
VR里边的场景,是过去从来都没发生过,将来也不会再次发生的独一无二的场景。这是最终的VR,这样出来以后,你看这是不是要体验啊?你要知道是什么,VR世界要不要吃饭吗?你要种地吧,不种地怎么吃饭呢?你要把卫星送上天啊!要出来干活啊!我们在实验室呢,做了一件事,做了一个新的VR加遥距操作的设置,这就是ER,扩展现实。
谁听说过物联网没有?物联网。把物,主要是人造物,什么状态,什么位置等在互联网里全都知道。知道以后,要不要操作这个东西,要不要跑跟前去操作啊?不需要。任何地方都可以操作它,对不对?任何地方都可以操作它,如果说物联网要操作的话,还会不会用鼠标键盘点来点去呀?不会,现在都是用图像了。比如说火车,我们操作火车可能就点一下。
但是我们有了虚拟现实,我们坐上去直接开动它了。这样一开,车子会不会真的开走?这个我们要联想到一个什么电影呢?进口的第一个科幻3D电影,阿凡达。这个电影有个替身,在一个叫潘多拉的星球真正干活的谈恋爱的都是那个身体在做,对不对?和VR一整,用这种东西来干活,需要出门,需要摘下眼镜吗?需要吗?不需要。
所以我们来看穿越的东西,看,这个都可以现场操作。因为有了替身(暂且就叫它人体替)对不对?我们现在把整个系统换了个名字,我们把它改了,叫ER,说白了,就是体验加操控的扩展现实。这个ER的颠覆性怎么样?比起人工智能怎样?想想哪个更颠覆啊?
八、《我的世界》及我的假想时间表:ER更具颠覆性
戴着头盔的这个世界,自己整出来,可以跟现实世界的生活工作全都弄电脑里。你们以为真的是闹着玩的吗?你们谁在玩《我的世界》这个游戏?比你们年龄小的还有更多人在玩。你们在iPad上玩还是电脑上玩?电脑可以联网吗?其他人可以联网吗?可以吧,你们知道制造《我的世界》的那个公司给谁收购去了吗?不知道吧!告诉你,是微软把它收购了。这个世界里的景物大多是由用户创造的。
我的女儿才9岁,她自己下载了在玩,我不知道她在玩,她蒙在被子里玩了一个多月我才知道。她只知道这个好玩,创造的兴致好像是无穷的。建了以后不满意,毁掉重建。哇!我在弄怪兽,我控制不住,我害怕,把房子弄在大玻璃罩上,把窗户弄得高高的,怪兽进不来,她说她安全了。她说这是真的,大大的真,你以为是玩,我可是当真,我很害怕。
不说《我的世界》,我们成年人现在玩手机就这样,朋友圈,泡在里边,现实中的人算什么。边上人就是连把椅子都不如,椅子还要坐啊!扶手还要扶。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啊?全在这微信里,这才是真正的朋友。
所以你看,马上,我们是最后一代主要的社交都不在虚拟世界里的人。最后一代,马上就给抛弃了,给抹掉了,我们是史前的野蛮人。也许你以为这是开玩笑,闹着玩的。就算这是个玩笑,也是严肃的一个玩笑。
很多专家不知道这种事情发生,这很危险。有一次,我去做个科学报告,问专家,你们知道“我的世界”的有没有?没有,没有一个人知道,这些快五六十岁的人都不知道!但是一个小孩,孙子辈的举手,我知道!我会玩!所以这个世界是不是颠覆性特别大?来的人不知不觉,那些行家,原来做自动化的权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。问题是,它马上发生,已经发生了,孩子都进去一半了,不出来了。我们说,玩什么玩?念书去,上学。其实,他们整个生活已经进去一大堆了。这颠覆怎么样?不是遥远的未来,是已经在发生的,不知不觉。
所以,这个问题我们要面对,要预先注入鲜活的人文理性。不要让那些野心家控制我们每个人,一定要阻止它发生。还有,为了控制我们的感受,有少数野心家要来控制物联网,直接控制你的神经了,刺激你干活就行了。干活很有效率,GDP噌噌往上涨。我们就完了,这样的事情都很危险。搞好了,人就是一个大进化大跳跃。人类是种族升华,或者说,变成半人半神。搞不好的话,我们的意识就被抹去,也就是我们的末日。
想象一下,这个颠覆得怎么样?在ER里,人无处不在,没有国界。人和身体、和工具的界限在哪里?我在什么地方?这个概念,这个问题没人回答。我在哪里?不知道!第一现场,第二现场,怎么区分啊?在阿凡达的电影里,那个阿凡达是真的身体,还是我原来爹妈给的是真的身体?你能回答吗?直截了当地回答,有可能吗?身体要和外界打交道,才是真的身体。
但它是人造的,似乎你应该说是我的工具,矛盾了吧。我的实验室里没有电影里的编造,我先是造出一个头部出来,就是普通的机器人,用我们的wifi控制的。所以我们在6楼感觉自己在一楼。这样很像,把所有情感整进去以后,你说到底哪个是自己真正的身体?这个问题不好回答。
虚拟世界是他的,没有在哪个国家,因为没有国界。这个问题,颠覆在里面,找不着北,是不是这样?是不是我危言耸听啊?按照我的估计,里面这些大部分是真的问题,迟早要面对的。我在20年前的假想时间表里,预测了那年会发生什么,基本上对上了。我说2008,鼠标键盘会消失,iPad有鼠标和键盘吗?没有,但那年iPad出现了。我说,2015年人造皮肤要出现了,通过触觉系统会直接把你的动作捕捉到电脑里去,同时可以反向刺激你产生触觉。
2015年,斯坦福大学,清华大学同时宣布,他们造出来了。人家说,这个新技术出来要有一个杀手级应用才能让它迅速发展被普及。但是这个VR不用的,它是代替了所有屏幕,这个现实是3D的。遥距操作现在已在运用了,而且应用的很好哦!我们国家的医院买了几十套设备,叫达·芬奇系统,动手术用的。
一个医生戴上以后,感觉自己手上戴着传感器,自己看自己,看着虚拟的器官,手上拿着手术刀对着虚拟器官动手术,远处有个跟你做一模一样的动作的机器手,两个机器手插进去一起成像,插到人家真的动手术的器官前面。
现在,中山大学的医院里刚有了一套达芬奇,动手术这么复杂的都能搞定,其他东西搞不定吗?所有的全都能搞定。把卫星送上天,用炸弹炸掉大坝,都能通过物联网使用机器人。这整个好像是我在预言,是预言吗?在我看来不是这样,很奇怪耶。有人说你怎么那么大胆,敢预言那么多年。
现在全世界也没旁人这么说VR与物联网要整在一起,你怎么说它会整在一起呢?在我看来,反而说它不会整在一起的人胆子够大。你想想看,是不是这样?是我看到事情在发生,你们没看到而已,感到奇怪。这个预言其实人家不觉得是预言,而是正在发生的事情。
这东西出来我一开始的初衷是讨论哲学问题的,关于这个世界是什么?人在什么地方?人和机器的界限、人和自然的界限在哪里?到底我看到的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?有没有可能都是幻觉?这些是最传统的哲学问题。我是谁,我是我又不是我,这个不是哲学问题吗?还有的就是伦理底线问题,人是目的,不能沦为工具,这是铁律。现在这些哲学问题要变成现实问题了,弄不好我们就全沦为工具。沦为工具不会爽的,要警醒啊。Are you ready?(完)
作者简介:
翟振明,中山大学人机互联实验室主任、哲学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主要研究领域为英美伦理学、心灵哲学、政治哲学、形而上学等。治学特点是以问题为中心的探索性和系统性,并且不拘泥于哲学内部的领域分野。
他是国内顶尖的VR权威专家,早在1998年就在美国出版了VR领域著作Get Real:A Philosophical Adventure in Virtual Reality,被美国评论者认为“有可能在虚拟现实技术和哲学两个领域都成为里程碑性的著作”。该书中文版《有无之间:虚拟实在的哲学探险》,深入讨论了机器对人类生活方式的颠覆性冲击,对虚拟现实和扩展现实发展趋势进行大胆预言并得到印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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苇草智酷简介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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